到中心的来访者中阿琴给我的印象很深,阿琴的面容有些憔悴,眼睛很大,头发披散在肩上。阿琴小的时候经常受到其他小朋友的欺负,她告诉父母的时候,会被父母责骂说不如别人。阿琴一直以来对自己的能力没有自信,觉得自己各个方面都不如同学。在小学的时候,阿琴在班级上也经常被同学欺负,对于同学的话语阿琴无法做出有效的反驳,对自己产生了深深地失望。
阿琴进入初中之后,在班级的处境更加艰难,很难融入班级的集体中。阿琴内心的苦恼越来越多,情绪上也变得暴躁,出现了拔自己头发的行为。阿琴知道自己的行为不好,却深陷其中不能自拔,随着她的心情低落,拔头发的行为变得更加严重,她的头发减少了很多。
之前刘承洛遇到的一位青少年来访者阿琴,她总控制不住地拔自己的头发,头上已经形成一块块斑秃。阿琴她的母亲既痛苦又无奈,想了很多办法阻止孩子拔头发,包括把孩子的头发剃掉。但她万万没想到的是,孩子竟开始拔眉毛。还有的来访者会忍不住抠自己的皮肤,导致皮肤损伤,留下密密麻麻的伤疤。在临床上,这叫“皮肤抓痕障碍”或“抓痕障碍”。还有一种更常见的、但未被纳入疾病范畴的异常行为——反复、持续地啃指甲,或者抠指甲,甚至啃关节。
针对这类精神心理症状,国外有学者专门设立了一个命名,叫做躯体症状聚焦表现。这个疾病到底是怎么被发现的?美国相关研究人员曾发表过详细的文章,解释这类精神心理障碍的由来。她也曾是一名拔毛障碍来访者。现实中其实有很多人深受躯体症状聚焦表现的困扰,美国总人口里的5%就存在这类精神心理障碍。至于我国的患病率,目前仍缺乏大样本流行病学调查数据。
虽然来访者数量众多,但每个人都觉得自己是个怪胎,极力避免外界知道自己的异常行为。即使来访者求医了,临床中也不被重视,还很容易被错误解读。比如在20世纪五六十年代,美国精神卫生研究人员曾认为孩子出现拔毛障碍,是源于“孩子和最初的爱情对象——母亲”之间的激烈冲突,是孩子们在“大量力比多的驱使下”拔头发,用来替代情感缺失的母亲。这明显是受到了经典精神分析流派的影响,总是从“力比多”、“恋母情结”等角度去解读个体的异常行为。可就算是这样,对躯体症状聚焦表现的误解、污名化仍普遍存在。
国外有的心理学家会故意嘲笑拔毛障碍的来访者,有心理健康专家还曾对一名拔毛障碍的来访者说,他必须停止这一行为。这对于病人来说是一种羞辱。即使是现在,国内还有很多精神专家用精神分析来解释啃指甲的行为,认为这是孩子的口欲期没有得到满足,孩子攻击的欲望被压抑。
刘承洛还想基于多年的记忆重组干预模式(MRP),尤其是大量深度潜意识下病理性记忆重组的临床实践,更加深入地谈这类疾病的心理根源。在目前权威的DSM-5和ICD-11(世卫组织发布的《国际疾病分类第十一次修订本》)中,拔毛障碍和皮肤抓痕障碍属于强迫及相关障碍。因为大部分学者认为这两种疾病与强迫症类似,都有强烈的重复行为冲动,而这类行为对日常生活没有实际意义,甚至还有害。强迫症和躯体症状聚焦表现表面上很相似,但其实有很多不同。
强迫症来访者从事强迫行为时,是焦虑的、紧张的、很担心有不好的事情发生;而躯体症状聚焦表现来访者在拔毛、抠皮肤和啃指甲时,情绪是愉悦的。这种分析很有道理,也与我们在临床心理干预中的发现相符。我们还发现,绝大部分典型的强迫症来访者有“强迫与反强迫”的心理特征,也就是他们明明知道这个行为没必要,但他们就是忍不住进行。但躯体症状聚焦表现来访者没有“反强迫”心理特征,他们不会觉得拔毛、抠皮肤、啃指甲没必要,只是觉得这影响了日常生活和外界的评价。可因为这类行为带来较强的放松和愉悦感,他们又欲罢不能。就好比有严重烟瘾的人,他们不会觉得吸烟没有必要,可是知道吸烟有害健康。
但他们太习惯于通过吸烟的方式来获得放松、愉悦了,所以很难戒掉。从这个角度来看,拔毛、抠皮肤、啃指甲和吸烟对于来访者来说反而是必要的,因为提供了他们非常需要的放松和愉悦感。也就是说,从心理特点来看,躯体症状聚焦表现实际上是一种成瘾疾病,是拔毛成瘾、抠皮肤成瘾和啃指甲成瘾,都存在明显而较强的心瘾。在我们的临床心理干预中,我们曾经利用深度潜意识下场景重建技术(SRS)来治疗这类疾病。这种技术是为来访者建立新的、健康的条件反射,让他们一想到这类行为时不会感到放松、愉悦、兴奋,而是感到很平静,甚至是厌恶、恐惧,这样就能减缓甚至消除他们的症状。
临床实践发现,对于病情轻微的来访者来说,这种方法是确切有效的。但对于病情较严重的来访者来说,其效果不稳定,症状可能减轻甚至消失了一段时间后,又打回原形。随着我们对躯体症状聚焦表现的了解越来越深入,我们发现行为躯体症状聚焦表现背后往往存在病理性记忆,包括多重性病理性记忆,以及来访者在实施躯体症状聚焦表现行为感到愉悦、兴奋而形成的情绪病理性记忆。讲得简单一些,就是这部分人一直内心压抑,积累了大量的负性情绪和扭曲的认知,但又缺乏积极健康的释压方式。当结合其他因素,他们感受过拔毛、抠皮肤、啃指甲带来的放松和愉悦感后,就发展为成瘾行为。所以,这类来访者除了躯体症状聚焦表现症状之外,往往还有其他精神心理障碍,比如抑郁症、焦虑症、双相障碍,这些疾病的心理根源都是一致的,只是不同的表现形式。
刘承洛曾接诊过一位来访者就是典型例子。她叫阿琳,总喜欢抠自己身上的伤口,然后把带血的疤痕吃掉,感觉很舒服、放松。她抠过的伤口继续流血、结疤,她就再抠、再吃。这导致她的胳膊、肩膀、背部、腿部布满了伤疤,而且因为反复抠,伤口根本没有办法愈合。除此之外,她还被权威精神科的专家诊断为抑郁症、焦虑症、强迫症,而通过用药方案来看,这些大夫还考虑她有非典型的双相障碍。从行为来看,阿琳这是“吃疤痕成瘾”,非常独特。但疤痕没有精神活性作用,也没有镇静作用,不属于可成瘾物质。所以我们当时判断,这个奇特行为的背后主要是心理社会因素,是病理性记忆所致。果然,通过深度潜意识下病理性记忆重组技术(MRP),我发现了4个病理性记忆,这与她童年时期接受的不良家庭教育方式有关。
但需要注意的是,虽然阿琳的症状与父母造成的多重性病理性记忆有关,可这都是父母在无知、无意中造成的,有很多还是父母出于善意的初衷,绝不是精神分析流派所说的“攻击”“控制”“力比多”。我们对阿琳的这些病理性记忆进行了重组,并进行了系统化的认知强化干预、家庭治疗等,阿琳反复抠伤疤、吃疤痕的行为很快就消失了,情绪症状也大幅度缓解,现在康复得很好。所以,对于拔毛障碍、抓痕障碍和反复啃指甲的行为,希望来访者、家属、精神心理从业人员要有更加深入、科学地理解,这是帮助来访者恢复社会功能、真正走向康复的前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