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少年来访者在出现行为问题和情绪不稳定后,家长会带着孩子去精神中心进行检查,结果往往是抑郁或双相障碍,这样的结果让父母感到十分的崩溃。我印象比较深的一个来访者是小丽,小丽在高中的时候,由于成绩的下滑,导致自信心受到严重的打击,出现了情绪不稳定的偏差行为。
小丽妈妈对小丽的行为感到困惑,之前小丽虽然会发脾气,但并不激烈。现在小丽会因为一些小事就会对小丽妈妈大喊大叫,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甚至出现摔东西的行为。当小丽去精神中心检查后,面对小丽是双相障碍的结果。小丽妈妈感到很疑惑,小丽真的是双相障碍吗,专家是怎样进行判断的。
抑郁症有3条核心症状:情绪低落、兴趣减退、精力缺乏,同时还伴有不同程度的认知和行为症状,也可以伴有精神病性症状,如幻觉、妄想等。由于核心症状突出,临床中多见,抑郁症的诊断在精神专家临床实践中几乎没有争议,精神专家比较容易作出判断。而双相障碍的诊断标准包括了2大方面:抑郁发作和轻躁狂/躁狂发作。其中抑郁发作的诊断标准与抑郁症是一致的,只不过要求抑郁发作的程度达到重度,也基本没有争议。可关键就在于躁狂/轻躁狂发作的判断。
如果来访者有一次躁狂发作(可以有、或没有重度抑郁发作),就可诊断为双相Ⅰ型;如果来访者有过轻躁狂发作,也有过重度抑郁发作,就可诊断为双相Ⅱ型。躁狂和轻躁狂的主要区别在于持续的时间(4天 vs 1周),还有症状的严重程度。一般来说,躁狂发作是比较明显而且突出的,家属能感觉到来访者比患病前更加兴奋、亢奋,话多、语速快,不断改变计划和目标,明显夸大自己的能力。所以,双相Ⅰ型与抑郁症的鉴别诊断相对比较清晰。可是,轻躁狂发作的识别就难得多了。其时间短,偏离正常的程度小,来访者虽然也有点盲目自大,但往往未达到非常亢奋的地步,而是给人一种愉悦、自信、积极的感觉,甚至可以感染身边的人。
他们的想法和计划虽然有那么一点不切实际,但也有一定现实基础,不明就里的人可能对其信服。所以,来访者家属很难觉察来访者处于轻躁狂发作状态,甚至可能以为来访者的病彻底好了,都感到非常开心,也就更加不可能在这个时候带来访者去看病了。因此,对于来访者有没有过轻躁狂发作,精神专家往往只能通过问诊来判断,问来访者、家属的印象中,来访者是否有过相关行为症状。那有时候来访者、家属的回答比较模棱两可,医生判断时就较难把握了,也更有可能掺杂进医生的主观因素和个人经验。这是导致双相Ⅱ型与抑郁症较难鉴别的原因之一。
上面的躁狂/轻躁狂诊断标准里都包含有“易激惹”。到底什么是“易激惹”?在精神专家群体内部,对此也没有一致的共识。大部分精神专家认为,如果来访者在得病后,脾气明显变得更加暴躁易怒,甚至在家大吼大叫、砸东西、打人,那这就属于易激惹,进而判断这是轻躁狂/躁狂发作的症状。
结合刘承洛的临床心理干预经验,真正的易激惹出现时,来访者的内心是自高自大的。就是因为他们对自己的想法过分自信、甚至自负,所以容不得别人提出半点质疑和反对,进而生气、暴躁。而在轻躁狂/躁狂发作的其它时候,来访者表现得愉悦、高兴,对未来充满计划和希望,自我感觉良好,丝毫没有抑郁发作的迹象。
可是,很多来访者的大发脾气、暴躁易怒、砸物打人并不属于这种情况。他们是因为极度的痛苦、绝望而感到愤怒,是大量负性情绪积累后的大爆发。而且他们平静下来以后并没有高兴、愉悦,而是像发脾气之前那样,继续情绪低落、消沉,自卑、自我否定。
对于这种状态,刘承洛认为是来访者在极度压抑、痛苦下,因大量病理性记忆被激活的“激越”状态,而不是“易激惹”状态,不能作为轻躁狂/躁狂发作的诊断依据。对于这部分来访者来说,更加准确的诊断可能是“病理性记忆潜意识失调伴激越状态”。希望更多的精神专家也能注意到这一点,即使来访者对比患病前更加容易情绪激动、发脾气、有暴力行为,这不一定就是易激惹、就是轻躁狂/躁狂,更不一定就是双相障碍。
当然,虽然精神专家之间意见不完全一致,但也不能说某一方是误诊,这是临床中对症状的理解不同,来访者和家属最好不要因此质疑精神专家。而且,如果仅从控制症状的角度来看,治疗双相障碍的常用药“心境稳定剂”,对于激越状态也是有缓解作用的,有利于稳定来访者的情绪,改善社会功能。还有不少患病后出现激越状态,在家里砸东西、对父母大发脾气的青少年来说,服用心境稳定剂后,虽然心情还是一样糟糕,但脾气缓和多了。
心境稳定剂能够用来调整来访者激烈的情绪波动,这对于症状严重的来访者来可以降低情绪波动发生的风险和痛苦,成瘾疾病、或者类似于成瘾的行为,有时候也容易被精神科大夫认为属于躁狂/躁狂发作。比如物质成瘾、暴食行为、疯狂购物等。成瘾行为中的愉悦、放松和兴奋感与躁狂/轻躁狂有很大区别。躁狂/轻躁狂发作往往持续好几天,在这一段时期内,来访者的整体情绪是高兴、愉悦的,思维奔逸、精力充沛、爱夸夸其谈,自我评价过高,遇事过于乐观。
但成瘾行为则不同,成瘾疾病的来访者只有在想到、准备实施、以及实施成瘾行为时有兴奋的体验,对其它事物或自我评价方面并没有过度乐观。而且成瘾行为结束后,他们通常又陷入内疚、自责、痛苦的状态。就拿暴食行为来说,国外有学者将暴食相关的病症看作“食物成瘾”。来访者遭受过大量的多重性病理性记忆,内心压抑,又缺乏有效、健康的解压途径,而暴食几乎是他们唯一的解压方式。他们一想到吃美食,马上产生心理渴求,有暴食的冲动,心里兴奋、期待,然后难以遏制地开始暴食,非常享受进食时放松、愉悦、不用想一切烦恼的美好感受。
这就明显不是轻躁狂/躁狂发作,而是暴食障碍或者神经性贪食症的症状。进食后,他们又非常后悔、自责,情绪剧烈波动,更加自责。还有疯狂购物,孩子得病后花钱大手大脚,总在网上买东西,不让买就发脾气,这是不是疾病症状?是不是轻躁狂/躁狂发作?很多家长迷茫和恐慌。其实并不一定。在父母眼中孩子“过度”购物,有可能是亲子双方的消费观念不一致,也可能是孩子内心压抑,借购物来排解苦闷。当然,也有可能是孩子认为自己能力超强,未来肯定会挣很多钱,自信心爆棚,认为现在多花一点没关系。这就涉及到真正的轻躁狂/躁狂发作了。
有的孩子甚至有“学习成瘾”的表现。我们最近接诊的一位来访者,他在中学阶段非常拼命地学习,即便身体疲惫,他还会强迫自己提起劲来、保持兴奋感继续学习。我们在深度潜意识下发现,他疯狂地学习的原因竟然与一个视频有关。他在中学阶段,曾经看过一个网络视频,核心内容是一位年轻人问高僧,“取得成功后会有什么感觉?”高僧说,“你自己在水下潜行,屏住呼吸直到极限,再猛然抬起头露出水面呼吸,那便是成功的感觉。”这位来访者理解为只要能达到极限,就能体验成功的感觉。所以他不断强迫自己玩命般地学习,希望达到极限后能体验成功。这种表现从表面来看,容易被误判为轻躁狂发作,但实际上并不是。
另外,轻躁狂/躁狂也有可能是躯体疾病引起的,最常见的比如甲亢。对于这一点,大部分精神专家已经有意识,诊断前会让来访者先接受相应的躯体检查,排除这方面的可能性。在临床中,部分抑郁症来访者对抗抑郁药比较敏感,抗抑郁药在其生理层面上发挥的作用显著,情绪迅速改善,甚至有兴奋、话多、过分乐观等轻躁狂症状。
可如果减药或撤药后,轻躁狂症状很快就消失,那么这很可能是抗抑郁药诱发的,而不是真正的轻躁狂,不能诊断为双相障碍。事实上,即使不谈药物因素,临床中对于“抑郁发作之后立刻就出现轻躁狂发作,到底是不是双相障碍”,这也是有争议的。如果紧接在抑郁之后出现短暂的、符合轻躁狂标准的轻度心境高涨和活动增加(有时显然是由抗抑郁药治疗所诱发),根据ICD-10标准,仍应保持抑郁症诊断。有的抑郁症来访者在缓解期感到比较愉悦、开心,活动增加,这是比较正常心理现象,而不是双相障碍。
也就是说,精神专家应该注意来访者出现轻躁狂、类似轻躁狂背后的心理活动和原因。如果有正常的心理因素或药物因素,不应该诊断为双相障碍。有的精神专家在问诊中不够仔细、耐心,当然,也受到客观时间的限制,只要一发现来访者有类似于轻躁狂的症状,就倾向于得出双相Ⅱ型的诊断,这是不妥的。
还有的精神专家认为只要来访者出现轻躁狂症状,无论是不是抗抑郁药物诱发或心理因素,都属于双相障碍。如果症状不典型,那就是非典型双相。这也很可能导致过度诊断。在临床中我遇到不少这样的例子,尤其是青少年来访者。
其中一个高中生的经历让刘承洛印象深刻。该来访者因长期遭受学习压力、家庭矛盾、人际矛盾等问题,出现重度抑郁发作,就诊于国内有名的精神科专科医院。精神专家开了抗抑郁药,发现他服用后情绪明显改善,心情变得很好,与同学聚会、社交非常活跃。复诊时,医生认为他有轻躁狂症状,改用双相Ⅱ型的药物治疗方案,抑郁药停药,增加心境稳定剂。结果,来访者的情绪一下子非常低落,一度有强烈的自杀念头。我面诊时详细问他,当时吃了抗抑郁药后,为什么特别开心?
他说,本来得了抑郁症后非常悲观、消极。但用了药以后,情绪好一些了。再加上一贯严厉的父母有所反省,更加尊重他的感受。在经历了大半年的压抑、痛苦之后,这些改善令他内心充满了希望,并且认为自己的抑郁症已经完全康复了,所以非常高兴!可后来抗抑郁药一停,加上心境稳定剂的作用,他的情绪大幅度下滑,极度低落,并出现灾难化思维,认为自己患上了“重性精神病”(双相障碍),肯定治不好了,病情更加严重。
所以,其实该名来访者“轻躁狂”背后,有药物的作用、父母态度的改变、抑郁症缓解期的正常心理活动,还有他的错误认知(以为抑郁症完全好了)。这并不是真正的双相障碍。
刘承洛从记忆重组模式(MRP)的角度出发,尤其是结合大量的深度潜意识下病理性记忆重组的临床心理干预经验,深究来访者的内心活动,抑郁症和双相障碍更容易被区分开来。抑郁症的患病根源是的多重性病理性记忆。来访者长期感到压抑、自卑,不断自我否定,陷入负性情绪驱使下的单向思维,甚至是灾难化思维。
他们会变得敏感多疑、出现偏执型人格表现。当他们过去的大量病理性记忆被激活时,就会出现大发脾气、打人毁物等激越行为。而双相障碍的患病根源里也有多重性病理性记忆,还有部分的情绪病理性记忆。双相障碍来访者重度抑郁发作时,也会自我否定,陷入灾难化思维。
但因为他们曾有过情绪病理性记忆,比如成长过程中遭受过过度夸奖,所以在情绪比较稳定,境遇比较顺利,或处于抑郁发作缓解期时,他们的心理活动容易走另一个极端。他们认为自己无所不能,前途一片光明,自我评价过高,自高自大,甚至自负,制定很多目标和计划。他们只想好的不想坏的,陷入了正性情绪驱使下的过度乐观中,对现实困难预估不足。
而正因为对现实困难预估不足,所以他们在执行计划中很容易碰壁,最后虎头蛇尾,或者无法兑现。当挫折积累到一定程度,他们又容易出现自我否定、消极低沉的重度抑郁发作,如此恶性循环。其实,刘承洛在临床心理干预中发现,双相障碍来访者的情绪病理性记忆背后,也可能隐藏着病理性记忆。
刘承洛接诊过的来访者阿俊,他在高中时学习十分卖力,经常挑灯夜战。高中3年他都是优等生,老师、同学都认为他能考取“北清复交”等重点大学。结果阿俊高考发挥失常了,只有不到600分。他盯着这个数字感到难以接受,妈妈看到了也非常惊讶,还说了一句“怎么才考这么点分数”。这对他造成了极大的病理性记忆。他不得已上了一间普通本科院校,并寄望于通过考研“一雪前耻”。大学四年他一心扑在学习上,在同学中沉默寡言,表现得性格内向和自卑。最后他终于保研成功,而且性格和情绪来了个180度“大转弯”。他变得非常亢奋、精力充沛、喜好社交,主动找同学打牌、打游戏,而且很爱炫耀。
阿俊的父母不淡定了,“这孩子像变了个人似的,以前不爱说话、不爱出门,现在吹牛都不打草稿,兴奋得有点不正常了!”他们带阿俊到北大六院就诊,被诊断为双相障碍。其实,阿俊之所以出现轻躁狂发作,是因为高考失利后长期压抑,憋着一股劲刻苦努力,最后达到目标后感到扬眉吐气、兴奋无比。
当症状不典型,或受到其它因素影响时,就容易导致诊断出现争议。总的来说,在抑郁症与双相障碍的鉴别诊断中,由于现行的精神医学、尤其是传统精神病学主要关注来访者的外显症状但从积极的角度来看,当孩子被权威的精神科大专家诊断为双相障碍时,父母不要过分焦虑,要保持理性,并意识到孩子不一定就是这个病,就算是,这也仅是精神医学单一学科内的标签。父母应积极掌握科学的精神心理学知识,试着分析孩子患病背后可能的心理根源,才能不被精神病学/精神医学的“标签”牵着走,最终选择适合孩子的科学的心理干预,令孩子实现加快康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