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华的心理问题从小学就开始了,12岁就有轻生念头,初中阶段曾经尝试过自伤。小华内心非常自卑,每次跟别人说话前总忍不住思虑半天,生怕被人看不起。与人交流的时候非常在意对方的反应,如果对方反应平淡,她便认为自己说错话了,非常自责、羞愧。小华知道这明明没有必要,但控制不了。所以,她与人交流的时候总处于焦虑状态。她母亲告诉我,小华跟同学或者朋友交谈不超过5分钟就会急得冒汗,说不出话来,久而久之就成了社交恐惧症。她对别人的言行举止非常敏感,别人一个无意间的眼神、动作就会让她愤怒。但她不立马表现出来,而是先憋在心里,回到家里、宿舍里才以极端的形式发泄出来。小华还有躯体化症状,总觉得恶心、胸闷,“感觉每天都在晕车,非常难受”。
从13岁开始,小华就跟着母亲开始四处求医。基于以上诸多症状,她曾经先后被许多权威的专家诊断为重度抑郁症、精神分裂症、双相情感障碍和强迫症。但因为治疗效果不佳,母亲带着她又尝试了很多不同方式的心理咨询、心理训练营,比如沙盘治疗、认知行为治疗、人本主义疗法,连比较冷门的海灵格家庭系统排列她们也尝试过。
虽然这些尝试有一定帮助,但现实中她的问题却越来越严重。实际上,她很早就出现了学习障碍,因为内心自卑,所以对学习的自我要求很高,但经常达不到学习目标,结果每次一想到学习就焦灼不安。再加上副作用的因素,她注意力更难以集中了。而且,听她母亲的阐述,小华确实有一段时间的情绪波动非常明显,对稳定她的情绪是有用的。但随之而来的副作用却令病情更加复杂。最后,母亲听到其他来访者家属的介绍,带着小华辗转找到我求治。
那时,小华已经完全无法上学了。她的母亲非常焦虑,迫切希望孩子能恢复正常,重返校园。而小华本人经过那么多年的就医、反复受挫,意志非常低沉,对康复没有信心。小华的症状比较复杂,病史长,不同的专家曾经得出过不同的诊断,来我们这求治之前,试过很多治疗方法但效果不明显。根据我们的精神心理学理论和临床实践经验,我们认为小华症状的根源应该源于多重性心理创伤,属于我提出的创伤潜意识失调(PTSMD)。但跟她母亲和本人几次沟通下来,她们都认为没有什么特别痛苦的经历。
于是,我们利用深度潜意识尝试寻找意识层面已经遗忘的创伤记忆。果然,在处理她与他人交流时的焦虑及强迫症状时,将小华带到深度潜意识下,找到了一个来自学校经历的系列创伤。12岁时,小华从普通的县城中学转大城市里的贵族学校。小华清晰地记得,入学那天,父母和奶奶陪着她到宿舍,一推开门她就看到几位非常时尚、前卫的舍友,自己则打扮得土里土气,她立马感到非常自卑。在长达2年里,这几个舍友总是欺负小华,不但让她承担宿舍的所有内务,逼她做很多不情愿做的事,还经常嘲笑、讥讽她。一开始,出于对这几位同学的崇拜,小华还“乐意”接受被差遣。可时间长了,她越来越压抑,总责备自己为什么比不上别人,认为自己一无是处。她内心非常渴望得到这些同学的认可和喜欢,于是,她改变策略,每次与她们交流之前反复思考,刻意地想一些好听的话,讨好她们。如果她们反应是开心的,小华就会认为自己的这种方法有效,于是叮嘱自己一定要加强这方面的思考;而如果对方没有积极的反应,她会变得非常焦虑,认为自己很笨。针对这个问题在深度潜意识下进行了记忆重组,一做就是两个多小时。引导她释放了负性情绪,并指引她在潜意识层面正确地认识自己和他人的关系,体会自信的感觉。从潜意识中被唤醒后,小华犹如大梦初醒,才想起来原来12岁时发生过这些事,也终于明白症状的原因。
之后,小华的这个症状大幅度地缓解了。她跟我说:“现在觉得没有必要那么在意别人的反应,说话说错了就说错了,抱歉就好了。”而且,小华的举止和谈吐都自信了不少,眼眸里有明显的自信。她非常高兴,我也很开心。人际关系方面的创伤和自信问题解决了,但小华还有面临非常迫切的现实问题——根本无法回到学校学习。小华在学习方面,自我要求颇高,突出的表现是假期中每天都会制定非常周全的学习计划,但几乎从来没有实行过。眼看作业期限就要到了,她就烦躁、抓狂,但就是无法静下心来完成学业。“我感觉双手像是被绑住了,明明作业就在旁边,我也知道应该去做作业,可我就是动不了,没法完成”。
以我的临床经验,这样的学习障碍症状一般都源于负性的学习经历造成的创伤,比如遭受老师的辱骂、成绩受挫等应激事件。果然,我仔细问诊后发现,她的班主任给她留下了不少心理创伤。这位班主任十分严厉,经常大声呵责学生,曾经好几次骂小华是“蠢货”“笨猪”,以至于小华一想到这位班主任就恐惧,反感。找到了问题,马上给她进行记忆重组。可是效果不够满意,小华对老师的恐惧和厌恶大大降低了,但是还是有焦虑情绪,根据我们的经验,小华应该还存在内隐记忆层面的创伤。
我们只好通过深度潜意识来继续寻找。结果,我们又找到了另外3个关键性经历。第一个是幼儿园时期,小华是由爷爷奶奶带大的,她几乎从没有自己完成过作业,都是老人替她完成的,她自然感到非常高兴,久而久之便失去了完成学业的自觉性。第二个经历是小学开始,她回到母亲身边,母亲每天都会逼她完成作业,她非常不情愿,心里煎熬,但只好忍受。“我那时感觉自己就像个坐牢的犯人,一点都不自由!”第三个经历是小学五、六年级阶段。由于父母工作都很忙,爷爷奶奶也在外地,小华的寒暑假几乎都是一个人度过的。没有人引导她管理时间,完成作业。她回忆,那时非常快活,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十分享受自由散漫的感觉。我分析,她的第二段经历是带有强烈的负性情绪的,让她潜意识里觉得“一学习就像犯人”,对学习非常排斥。而第一段和第三段虽然快乐,但并不健康。这一正一负的对学习的情绪体验一结合,她便极度抵触学习,喜欢不做作业时自由放松的感觉。现在小华面临高考,自然知道学业的重要,但潜意识里的问题让她无法付诸行动。最后,我在深度潜意识下处理了小华对学习不健康的情绪和错误的认知,并为小华建立了对学习、课堂、作业和老师的一系列积极记忆。又经过几次治疗后,小华的学习障碍也解决了,学习状态和效率比治疗前明显提高了很多。
目前,小华重新回归校园,基本上能够正常学习。但是,最近因为考试成绩不理想,情绪有所反复。我的判断是她的考试焦虑症还没有解决,需要后续的进一步干预,并强化越挫越勇的性格塑造。从这个案例中,我有几点深刻体会,非常想跟读者们分享。首先是对药物治疗的思考。如我上述,小华在长期的药物治疗中,有非常明显的药物副作用。事实上,对于情绪波动剧烈、或有精神症状的来访者,及时的药物控制是重要的,甚至是必须的,也比较经济实惠。可是,当来访者的病情得到有效控制了,则建议家长要与医生合作,尽快找到治疗突破口,争取慢慢撤药或调药,减少副作用。否则,副作用如记忆力下降反应迟钝等持续时间太长,对于孩子而言,可能会加重学习障碍,病情反而愈加复杂。
第二点是症状背后的心理创伤。上文中我只着重介绍了小华的两个突出症状及背后的根源事件,其实,她还有其它症状及心理问题,我都找到了背后的原因并进行了高效处理,让症状大幅度缓解甚至消失。也就是说,我发现,每一个精神心理临床症状背后其实都有一个或多个根源事件;又或者说,小华看似复杂的病情背后其实都是创伤。这种规律在我们临床实践中越来越明显。有的创伤是来访者本人清晰记得的,属于外显记忆,但有些则在意识层面上被遗忘了,属于内隐记忆,需要借助深度潜意识来唤醒记忆,再进行修复。而这里所说的“创伤事件”,我认为分为两个方面。一种是常见的、有明显负面情绪体验经历。另一种则像“小华的作业由亲人代写”、“暑假无人管教自由散漫”这样的经历,虽然是情绪是快乐、愉悦的,但却导致潜意识里的错误观念和感受,进而导致行为问题。我把这种经历称为“病理性的正性情绪体验”,对于人的积极心理的形成而言,实际上也是不健康的情绪体验,我视为广义上的“创伤”。
第三点是对普通心理咨询的看法。我们一开始跟小华建立信任关系的时候,遇到了不少困难。因为她接触过很多心理咨询和治疗流派,可都没能解决问题,让她对心理治疗产生了排斥。我印象特别深刻的,小华跟我说,母亲曾带她去参加海灵格家庭系统排列学习班,现场有很多大人通过家庭角色扮演来诠释家庭矛盾和冲突的推进过程。其实,这个心理学理论还是有一定的道理和作用的,但小华无法理解,认为现场就像群魔乱舞,这段经历让她对心理治疗产生了很大的误解。所以,如果家长们要为孩子寻找心理咨询或者治疗,请千万别胡乱尝试。一定要找专业的机构,普通的心理咨询不要轻易尝试,尤其需要强调的是,对于青少年,最好不要选择精神分析流派,因为其理论基础与中国的传统文化有很大冲突,并且可能导致家庭关系恶化,造成二次伤害。
最后一点是对家庭教育和成长的感悟。其实,小华的父母非常疼爱她,让她转到贵族学校的初衷也是好的,希望给她提供更好的学习资源。但因为成长背景的差异对比,却让小华备受压抑。如果当初小华的父母能及时发现问题,理解她的感受,给予共情,对她安抚和积极的引导,让她感受到家人的温暖,这个问题可能就化解了,甚至能让小华把差距化为奋斗的动力。可惜,她的父母不懂得理解、认可,反而经常说她“蠢”“丑”,给孩子双重打击。所以,在家庭治疗过程中,我们多番跟她家人沟通,改善他们的观念和做法,他们也感到获益良多。借助我们的帮助,小华迈过了这次的坎儿,但她未来的路还很长,肯定还会遇到各种挫折。所以,最好的防止复发的办法是有良好沟通的家庭环境以及引导她塑造越挫越勇的性格,即提高她的“抗压力”。这是治疗的最后一步,我们还会继续努力给她强化这方面的干预,这也是每个人成长中的必修课!